科技金融理论再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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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明喜，经济学博士，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

文章来源：《保险研究》2024年第10期

科技创新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素，金融是国民经济的血脉。党的二十大提出，推动创新链产业链资金链人才链深度融合。2023年中央金融工作会议将科技金融作为“五篇大文章”之首，既体现出中央层面对科技金融的高度重视，也赋予科技金融新的历史使命。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更是明确提出“构建同科技创新相适应的科技金融体制”等改革举措。当前，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科技竞争日趋激烈，创新链、产业链、资本链加速重构，科技金融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日益凸显。

一、科技金融的兴起与发展动因

（一）全球技术革命、产业革命与金融革命

从产业革命发展的历史经验看，重大产业变革都是源于科技，成于金融。英国以蒸汽机为代表的科技创新，直接带动了英国纺织业的发展，从而催生了真正现代意义银行的诞生，银行业继而又为纺织业和蒸汽机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资金。“二战”后，美国大量军工技术和人才进入民用领域，以信息技术、生物技术为代表的新兴科技领域科技企业快速发展，这部分企业属于轻资产，传统的商业银行无法提供有效的信贷支持，于是催生了风险投资机构，专门向这类企业提供股权投资，同时纳斯达克市场、硅谷银行、垃圾债券市场等应运而生，共同向美国科技企业和新兴技术领域提供了长期资金，奠定了美国科技创新的领先地位。由此可见，工业革命往往始于科技创新、成于金融创新，要建成现代化国家，必须首先成为工业化国家和科技金融创新型国家。

（二）科技金融发展动因

技术—金融范式变革是根本动因。技术—金融范式是当时技术革命下最能推动创新、技术进步和新兴产业发展的基本金融原则和金融模式。技术—金融范式变革涉及科技金融体系的根本性变化，这种变化不仅影响科技金融服务方式、科技金融产品性质和科技金融市场结构，还会对组织方式和运行机制产生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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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对大国科技博弈是外因。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国际经济、科技、安全、政治等格局都在发生深刻复杂变化，国际力量对比深刻调整，逆全球化思潮上升，全球治理体系变革加速推进，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之争更加激烈。

经济发展是一个技术、产业和金融模式不断变迁的过程，高质量发展需要更加高级的经济形态、融资结构和技术群，科技金融内生于经济演化过程中。

二、科技金融体系的结构、功能、运行机制

与本质特征

（一）科技金融体系的主要构成要素

1.科技金融主体群落

科技金融主体群落由科技企业、金融机构、中介服务机构、政府等不同主体组成，不同主体承担着不同的职能。

2.科技金融生态

科技金融生态是科技金融共同体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主要包括风险环境、资源环境和政策环境等，是科技金融主体与外界进行资金、物质和能量交换的场所。

（二）科技金融结构

大体而言，科技金融结构可以分为市场主导型（以美国为代表）和银行主导型（以德国为代表）。市场主导型的金融结构对风险较大的创新活动具有特别优势，在推动新兴产业建立和技术—经济范式转型方面效率更高，往往能够催生出颠覆式创新。银行主导型更适用于成熟技术扩张，倾向于渐进式创新。

（三）科技金融的主要功能

1.融资支持功能

主要体现在解决科技创新、科技企业与金融机构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为科技创新和科技企业提供多样化融资，以满足其不同发展阶段的资金需求，包括风险投资、资本市场融资、科技贷款、众筹融资等。同时根据科技企业的不同生命周期、规模和行业特点，提供个性化的融资解决方案。

2.资源配置功能

通过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引导金融资源和社会资本向科技企业聚集，夯实企业技术创新主体地位，优化要素投入配置，推动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优化组合和更新跃升。同时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将有限的科技创新资源分配到最适宜之处，不断提升资本、技术要素密集度，提高国家创新体系整体效能和全要素生产率。

3.信息处理功能

科技创新活动复杂性强、风险高、信息量大，尤其是隐性信息多，同时科技型企业通常缺乏有形资产，未来不确定性大，科技金融通过提供专业化的信息服务和评估，有助于解决科技企业与金融机构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

4.风险管理功能

5.监督治理功能

科技金融是检验科技成果市场价值的重要手段，金融资本的参与程度能够反映科技成果的市场前景。同时，科技金融的介入，对科技企业的治理结构、管理水平、诚信程度等形成全程化的监督管理，确保资金特别是政府资金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四）科技金融的特征

1.创新性

科技金融首要的特征是创新性，它是区别于其他金融的主要标志。创新性至少包含两层内涵：一是科技金融的服务对象是创新尤其是科技创新活动；二是科技金融体系自身需要不断创新，比其他金融或者传统金融创新性更强，在不断创新金融产品、服务和机制中完成自身使命。创新性统一于科技金融与金融科技融合发展过程中。

2.混合性

混合性体现在科技金融需要统筹政策性与市场性，是区别于其他金融的重要标志。一方面，与开发性金融、政策性金融类似，科技金融主要采取财税引导、政策性支持等工具手段，完成面向国家使命导向的重大任务。与此同时，科技金融也要坚持市场导向，运用商业银行、创业投资等市场化工具，充分发挥市场配置科技创新资源的决定性作用。另一方面，政策性工具在运用过程中，需要采用市场化管理机制，提升资金和管理效率；市场化工具在运用过程中，亦可采取政策引导等手段，发挥财政资金杠杆作用。

3.结构性

结构性主要体现在多元化、多渠道、多主体，比其他金融更为复杂，这是科技金融区别于其他金融的重要标志。从宏观上而言，科技金融发展模式具有直接主导型和间接主导型。从微观上而言，引导基金、融资担保、财政补助等方式运用具有结构性，债权、股权、保险等手段具有结构性，服务对象和主体具有结构性。通过优化结构，科技金融为科技创新活动提供全链条全生命周期、多元化接力式金融服务。

4.层次性

首先，从服务对象来看，科技金融的层次性体现在对不同类型和不同发展阶段的科技企业提供了有针对性的金融服务。其次，从融资方式来看，科技金融的层次性体现在不同融资方式在不同层次上发挥作用。除了传统的银行贷款和股权融资外，科技金融还涵盖了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科技保险、科技租赁等多种新型融资方式。再次，科技金融的层次性还体现在各层次之间的关系上。不同的金融产品和服务在支持科技创新方面具有各自的优势和局限性，需要相互补充和协同。最后，科技金融层次性还体现在政策支持上。通过制定针对性科技金融政策，形成层次化的支持体系，包括税收优惠、财政补贴、贷款贴息、引导基金等。

（五）科技金融的运行机制

1.符合科技创新规律的金融服务机制

当代科技发展具有轻资产、长周期、快迭代、高风险、高收益的特点。从金融支持创新活动的规律而言，随着技术的不断成熟，风险有所下降，更容易吸收低风险偏好的金融资本。市场的逐渐饱和，创业投资等风险资本进入意愿亦随之降低。

2.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激励约束机制

通过建立可行的符合科技创新和资本运行规律的制度设计，满足科技金融各利益攸关方的参与约束和激励相容，激发内生动力，实现科技金融可持续发展。

3.包容守正创新的金融监管机制

在特定区域或领域内适度放宽监管要求，坚持守正创新，鼓励金融机构不断创新业务模式和产品服务，通过建立柔性、动态金融监管机制，满足科技金融快速发展需求。科技金融运行既要确保金融稳定，又包容创新风险。

4.功能体系完备的互动协同机制

相较于其他金融，科技金融的参与方更多，系统更为复杂，科技金融的融资支持、资源配置、监督治理等功能充分发挥，需要构建良好科技金融生态，降低交易成本，实现科技与金融良性互动。

（六）科技金融的本质

1.科技金融推动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整个过程是技术资本化和资本高能化的过程

高能资本的系统性发展能力强，虽没有改变资本逐利的性质，但其与低级资本的区别是它是在高科技领域运作，推动技术实现资本化。科技金融创造规模化的技术资本和高能资本，促进技术转化为资本，普通资本转化为高能资本。高能资本维持了货币作为创造性破坏的充分性，技术资本化保证了货币作为融资手段的灵活性，通过资本扩张与收缩，满足科技创新需要。

2.发展科技金融的核心要义是培育发展新质生产力

科技金融的目标是“创造性破坏”，促成科技成果产业化，进而转化为新质生产力，落脚点是发展经济，发展科技金融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主要推动力之一。技术进步更快，往往能够形成更高的进入壁垒、更强的垄断势力、更陡峭的学习曲线、更高的品牌溢价、更大的规模经济和外部经济，往往也包含更高的熊彼特租金，经济活动质量更高，以创新驱动发展推动产业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全面提升一国产业国际竞争力和产业安全水平。

三、促进我国科技金融高质量发展的政策取向

（一）我国科技金融所处的历史方位

根据当前形势初步判断，我国处于科技金融的强势政府行为阶段。面对大国竞争，解决关键核心技术和实现科技自立自强，意味着需要通过国家主导的科技金融体系建设，在做好常态科技金融的基础上，构建非常态的科技金融。常态科技金融主要实现“融资中性”，在发挥市场配置资源决定性作用的基础上，通过政策性嵌入和商业模式创新，实现金融活动与科技创新的风险收益结构保持一致。构建非常态的科技金融，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以金融换时间，主要使用“追赶型金融工具”，尤其是在未来产业投资基金、超长期特别国债、“卡脖子”科技保险产品等方面发力。科技金融要聚焦国家重大科技任务，加强政策引导和政策联动，给予全方位金融支持，助力完成使命导向的科技任务。同时，科技金融也要为科技型企业提供全链条、全生命周期的金融服务，强化企业科技创新主体地位。

（二）政策建议

第一，加速资本高能化进程。根据创新链产业链上的风险偏好和资金特性，根据不同产业、不同技术领域的发展异质性，为各类创新主体的科技创新活动提供全链条全生命周期金融服务，推动不同类型资金阶段性进入退出，不断形成接力，建成与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和科技强国建设高度适配的金融服务体系，支持科技创新成果形成新质生产力，促进科技—产业—金融良性循环，加速技术资本化和资本高能化进程。

第二，深入推进适应创新需求的投资端改革。激发国内万亿级政府引导基金与社会资本互动创新活力，充分发挥政府引导基金的基础杠杆作用，聚焦产业链关键短板、薄弱环节，重点对天使期、初创期的战略性新兴技术与创新项目定向投资，分担特定领域风险，引导和撬动更多社会资本进入。明确政府引导基金让利细则，设置分级让利方式，实施投资进度奖励、返投比例奖励、超额收益让利等激励政策，最大限度让利社会资本。构建阶梯容错机制，根据天使期、初创期、成长期等投资项目不同阶段，逐步提高风险容忍设计。加大对重点领域创投的风险补助和税收减免，为投资重点领域本土企业的创投机构提供产业基金优先接续、实物股票分配等额外灵活退出机制。引导保险资金、企业年金、养老金等长期资金进入创投市场，适度降低创投在“偿二代”体系中的风险因子。完善风险投资税收优惠政策，允许所有公司制创业投资机构根据个人股东持股比例减免企业所得税，推动创业投资机构按基金存续期汇算清缴的税收政策。

第三，强化科技金融顶层设计和系统谋划。建立健全中央科技办和中央金融办的对接机制；加强科技管理与金融监管部门协调联动，建立部行（局、会）合作机制；健全科技与财政、金融、税收、教育、人才、产业等政策的协同效应，形成工作联动和监督落实机制，开展政策一致性审查评估。健全容错免责机制，优化金融机构考核机制，激发“投早投小投长期投硬科技”的内生动力。完善“免责清单”，适度放松对科技企业贷款违约的追责，完善绩效考核制度并增加对创新企业的包容性。

第四，持续发挥资本市场直接融资功能。优化资本市场各板块功能定位，通过并购重组高效整合产业资源，开发更多的融资产品，提升再融资效率。构建新股发行常态化机制，适度把控新股发行节奏，合理确定发行数量和融资规模。聚焦参与重点领域关键核心技术攻关，给予攻关企业股债融资倾斜性政策支持，向特定对象发行股票予以快速审核。加快建立科创板、创业板的储架发行制度，提高再融资的灵活性和效率。完善发行上市审核保密机制，量身定制上市公司脱密安排，按照只做不说的原则推进上市公司信息披露，服务国家重大战略。

第五，提升银行体系与创新的适配性。探索突破分业模式下对银行投贷联动的限制，在资本管理制度基础上建立新的防火墙设置，打通银行和投资机构之间的风险收益分配渠道。允许金融资产投资公司在市场化债转股业务之外开展针对科技企业的其他股权投资业务。促进银行业金融机构研发更多符合科技创新企业发展特征和需求的金融产品，探索银行针对高层次科创人才的“人才贷”“成果贷”等纯信用融资在项目后期转为创投股权融资的模式，匹配人才和创投机构。

编辑：于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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